*全是bug,随便看看就好。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苏芮《酒干倘卖无》
2015年冬,上海。
粉色系的温馨卧房里,四岁的女儿躺在她柔软的小床上,有点圆的下巴被小被子遮住了一点点。她眼巴巴地看着我——和我手里的书,长睫毛忽闪忽闪。
我微笑着亲吻她粉白的脸颊,柔声问:“冷么?”
女儿摇头。
“太好了。”我直起身来,翻动书页,佯装苦恼地挠头,“我们昨天看到哪了?”
她奶声奶气,却分外认真:“家里来了一个坏阿姨。”
“真聪明。”我从不吝惜对孩子的夸奖,把书翻到了182页,正要接着念故事,就被小家伙打断了。
“妈妈。”她字正腔圆地叫我,嗓音娇嫩,语气却分外认真。
“怎么了宝贝?”
“是不是,后妈后爸都特别坏呀?她的后爸卖掉了她,他的妈妈打他。”她记不住人名,提起书中人物,都用“她”和“他”来指代,“可是,可是我们班的馨馨,她说她现在的妈妈爸爸是她亲妈妈的妹妹和妹夫,但是他们很喜欢馨馨,也不要别的小孩,”她又用力地补充了一句,“也不会打她。”
我有些头疼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
唉,白雪公主被后妈迫害,一个谍战小说怎么也这个套路?也是我这个女儿品味独特,同样是和后妈作斗争,人家家孩子都看童话故事,怎么我家这个这么小的年纪,偏偏喜欢打打杀杀?我拗不过她,选了一本相对温馨的书给她念,还得费尽心机地把情节修改成小孩子能接受的。比如,其中一位女主角被卖到青楼,我就得告诉孩子,是被坏爸爸,扔到森林里去啦。可是森林里,有个白马王子呀。
也是好笑,说到底,不还是童话故事么?
我无奈地摸摸她的脸蛋:“当然不是呀。你看,你们班的馨馨,她的新爸爸新妈妈,不就很好吗?对了,你太外婆也不是你外公的亲妈妈呀。可是我们一大家人在一起,就很好呀。”我想尽办法用通俗的语言给小孩儿初步树立善恶观,“一个人呀,如果善良的话,就是很好很好的后妈或者是后爸。一个人呢,如果不善良的话,那么他对谁都不会好的,对不对?”
爷爷奶奶在建国前是小生意人,住在天津卫附近的一个县城,都是非常善良本分的人。1948年,国内形势并不好,他们日子也挺难过,却还是让一对投宿无门的穷苦夫妻和一个小婴儿住在了自己家一夜,还吃了一顿晚饭。没成想第二天一早,那对夫妻就消失了,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也就是我父亲。爷爷奶奶没有自己的孩子,虽然担心自己养不活这小孩,却也不忍心扔了他,便将父亲留在了自己家。
我知道父亲身世的时候,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已经有了女儿,便格外愤慨,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要了,万一爷爷奶奶也把父亲扔了,怎么办?
爷爷却说,那两人留下一封手书,情真意切,内容大概是说,自己夫妻二人命不久矣,求爷爷奶奶养活自己的儿子,来世必结草衔环报答爷爷奶奶。想来也的确是无奈之举。
奶奶也补充道,那对夫妻应该是很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妻子给小孩儿做的小帽子用料虽一般,针脚却细密,还绣了一只小老鼠——那是父亲的生肖,和一个明字。
难怪父亲单名一个“明”字。
我摇摇头,又见微笑逗弄我女儿的父亲,全无伤心之意,便也释然了。
女儿大约是想起慈爱的太婆,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本书很长,我每天给女儿念一点,念了将近两个月才念完。念完的那一天,我长舒了一口气,一扫压抑——其一这故事有些沉重,其二却是因为把谍战片改成童话剧,对我这么个理科生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妈妈。”女儿总喜欢字正腔圆地叫我,嗓音娇嫩,语气却分外认真。
“嗯?”我抬眼看她。
“故事是真的吗?”小孩子总会有这种困惑。
“当然不。故事就是故事嘛。”我摇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看网上说,这本书好像是有原型的。”
她满脸问号:“什么是原型?”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大概就是……嗯……差不多都是真的吧。”
“差不多是多少?”她很像我,喜欢刨根问底。
我没研究过,只好给一个绝对不会错的答案:“反正名字肯定不是真的。”
她又苦恼了:“为什么,特别特别厉害的人……”她停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这个我昨天才教会她的词语,“英雄?”收到我鼓励的微笑和点头,她接着问,“会没有名字?我会记不住的呀。”
我思考了很久,才认认真真地回答:“因为,他们不是为了被人记住,才做英雄的呀。”想了想,我又补充,“而且,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我们不会忘记他们呀——”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问问题的家伙,已经闭上眼睛,甜甜地睡着了。
我笑着摇摇头,亲了亲她,蹑手蹑脚地关灯关门,离开了女儿的卧室。
我坐在客厅,想起刚刚看完的故事,迟来的悲壮激昂如同决堤江水。
夜上海,从书里的百年前,到书外的百年后,见证了多少国仇家恨,世事沧桑?
时间还早,刚过九点。我扭过头,透过窗户,看见窗外的繁华夜景。
奔流江水终于停息,只留下平静安详。
所幸,我辈从未辜负这片被无数人用鲜血守护住的土地。
庆幸,我活在一个可以发呆一晚只为思考明早吃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的时代。
从来都不会想起,是因为永远也不会忘记。
—完—